1
自我呱呱坠地。
便注定了要成为一国之君。
长大成人。
我坐上了王位，也被缚上了永生的枷锁。
女儿国。
多好听的名字？
我们憎恶男人，认为他们是一切罪恶的源头，我们驱逐所有胆敢靠近的男人，依靠子母河繁衍生息。
直到那天——
「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，欲望西天求取真经。」
玄奘神色清冷站在我面前，他双手合十，仿若无喜无悲。
那披朱红袈裟犹如熊熊焰火。
将我这么多年的枯燥与乏味，烧了个灰飞烟灭。
御弟哥哥。
不然，你就留下来陪我吧？
2
「陛下，圣僧到了。」
听得通禀，我睁开眼，看向逐渐靠近的火焰。
我勾起嘴角，眼中浮起盎然兴味。
「贫僧玄奘，见过陛下。」
我缓缓起身，一步一步，最终停在他面前。
「圣僧怎么来了，可是有事情要同朕说？」
眼波流转间，我伸手勾住了他那顶毗卢帽的帽衫，在手指上转了两遭。
旋即，我瞧见他平整的眉心，微微聚拢起来。
这还是他头一次。
在我面前露出旁的表情。
我心满意足，松开了他的帽衫。
下一刻，玄奘便迫不及待往后退了一步。
「圣僧怕什么？朕又不会吃了你。」
我遂他心意地后退，回到自己的王座上坐下。
他松了口气，继续道：「陛下，还请陛下告知贫僧，该如何渡过子母河之难。」
3
子母河。
我们女儿国之所以能千百年来，只依靠女子繁衍生息。
正是凭借玄奘口中那条子母河。
但凡饮其喝水，无论男女，皆可怀有身孕。
「怎么？圣僧的好徒儿们，不想孕育子嗣吗？」
玄奘面露难色。
「贫僧徒儿皆为男子，且身负取经重任，实在耽搁不得。」
「男子如何？取经又如何？」
我轻飘飘道：「圣僧不必心急，饮下子母河中水的人，只需三天便可产下女儿，绝不会误了圣僧的取经大业。」
说完这句话，我便静静欣赏着玄奘愈发复杂的表情。
没人知道。
我有多喜欢这场面。
4
那没用的如意真仙。
嘴上说着，只要有他在，玄奘师徒四人莫说靠近落胎泉，便是知晓落胎泉的存在都不可能。
可不到一天时间，玄奘便又来了，这次，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大徒弟。
那个毛脸雷公嘴的孙悟空。
我对孙猴子的大名早有耳闻，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。
谁人不惧？
「陛下，这是贫僧的通关文牒。」
玄奘拿出一本金黄的册子，双手交给了我的侍女。
我接过册子，意味深长看向他，言语间又忍不住调笑他。
「圣僧就这么迫不及待，想要弃朕而去？」
玄奘紧抿着嘴，一言不发。
倒是那孙猴子像是看出些什么，一双眼珠在我和玄奘前来回挪移。
「师父，」他忽然开口：「八戒与沙师弟还未恢复，您现在这里同陛下说话，我回去瞧瞧他们。」
说罢，他也不管玄奘同不同意，眨眼便消失在了皇宫。
我心下暗笑，没想到这位齐天大圣，还挺有眼力见。
5
「陛下。」
玄奘故意不看我，神情间有些局促。
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故意靠近他，只坐在王位上，遥遥望着他。
「圣僧，你当真不愿留下？」
我问他。
玄奘微微颔首：「贫僧要往西天求取真经。」
又是这句话。
又是这句话！
那劳什子真经，就当真那么重要吗？
心底的怒火，在玄奘又一次的拒绝中，终于彻底燎原。
「若朕不答应呢？」我强压着怒火问他。
玄奘总算抬起头，那双黝黑的眼珠，不带分毫情绪望向我，此时的他，真的像极了悲天悯人却又无情无欲的神佛。
他始终没有开口，就只那样沉静地望着我。
「圣僧当真，」我自嘲一下：「是位一心只想普度众生的高僧啊。」
我打开他的通关文牒，一页页翻过。
良久，才在他的注视下轻声道：「既如此，朕便成全圣僧。」
话音落下。
我就见他那张紧绷的俊脸，猝然放松下来。
「阿弥陀佛，多谢陛下。」
他双手合十，诵念佛号向我道谢。
6
成全，是不可能成全的。
这么多年以来，我还是头一次对人动心，怎么轻而易举放他离开？
「只是这通关文牒上需要加盖的印章，暂时不在朕手边，圣僧不若明天再来取？」
玄奘蹙眉看向我，我心中清楚，他怕是又对我生疑了。
我笑了，手臂撑在桌面上，手掌拖住下颌，眼波流转望向过去，懒洋洋问他：「圣僧可是不信我？」
玄奘登时避开了我的目光，低头道：「那贫僧明日再来。」
落下这句话，他后退几步，而后便转身离开了。
我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。
握着通关文牒的手，不自觉的加重的力气。
他刚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倏地松开已经在我手中褶皱的通关文牒，我勾起嘴角，顿时有了打算。
7
或许就连那只蝎子精都不知道。
其实早在她入宫后，我就看穿了她的来历。
我只是想看看。
她这么煞费苦心埋伏到我身边，想必也是为了玄奘。
既如此，那不妨我便来个顺水推舟。
「朕欲与大唐圣僧成亲，可惜他一心只想求取真经，不若你去他们落脚的客栈，替朕好好打探一番？」
说话间，我始终不动声色看着蝎子精，果然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。
不过，她很快收拾好表情，像个忠心的臣子那样，答应了我的条件。
「是，陛下。」
看着她表面稳重，实则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。
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。
这样的蠢货，不正适合被拿来探路？
8
我命人早早盯住蝎子洞。
果然，天刚擦黑，一阵猛烈的风就刮进了洞中。
女官刚把消息报来。
侍女便来通禀：「陛下，大唐圣僧的那三个徒弟来了。」
「传。」
我应了一声。
不多时，那三个样貌狰狞，体型不一，比妖怪更像妖怪的徒弟进来了。
「陛下，我等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！」
猪八戒最沉不住气，一进来便急吼吼喊道。
孙悟空则别有深意看着我。
怎么？难道他怀疑，是我故意让蝎子精把玄奘抓走的？
沙和尚比另外两人都急，却又始终说不出话。
我立马做出焦急模样，问他们。
「可知道是什么妖怪抓走了圣僧，又将圣僧抓去了哪里？」
猪八戒又急不可待：「那妖怪法力实在高强，不仅来去匆匆，也没留下任何痕迹。」
看来这蝎子精，也不真是个蠢货。
起码抓人这方面，她还是非常懂的。
9
猪八戒说话期间。
孙悟空始终一言不发站在旁边，若有所思地望着我。
我淡定迎上他的目光，问：「几位前来见朕，可是有需要朕帮忙的地方？」
闻言，孙悟空才收敛了眼中的意味深长。
「只一件，师父被抓走前，最后见到的正是陛下派去客栈的女官，敢问陛下，那位女官可有回宫？」
我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：「朕何时派过女官去客栈？几位怕是被骗了吧？」
孙悟空依旧审视着我。
但身为一国之君，这点哄骗人的把戏，我早已经轻车熟路。
果然，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，眼中的怀疑就逐渐消退了。
「劳烦陛下查查，宫中可有失踪的女官。」
孙悟空又道。
我忙命人前去排查。
不多时，蝎子精化作的女官失踪的消息，就被报了回来。
「应该就是此人了！」
说话间，孙悟空当即原地消失。
「陛下莫怕，大师兄应当是去寻那妖怪的踪迹了。」
猪八戒忙道。
我镇定自若点点头。
许是因为爱屋及乌吧，纵然这三个徒弟皆长得面目可憎，但我却只觉得他们亲近。
10
消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。
孙悟空又出现了。
「我已经知晓抓走师父的是哪路妖怪，八戒、沙师弟，快快随我去救师父！」
他招呼一声，看都没看我一眼，就带着猪八戒和沙和尚离开了。
我坐在王座上，看着空荡荡地大殿半晌，才吩咐身边女官：「让将士们动手吧。」
「是。」
女官依言退下了。
尽管稍有波折，但玄奘还是被我的人抢先一步救了回来。
看到他被扯掉袈裟，过了许久依旧面红耳赤的样子，我死死皱住了眉。
难道，那蝎子精抓玄奘，并非是为了传说中的唐僧肉？
「那蝎子精，竟敢亵渎圣僧？！」
我大怒。
恨不能亲手将蝎子精千刀万剐。
玄奘忙道：「陛下息怒，那妖怪并未得手。」
不知怎么的，我竟从他这短短一句话中，听出了从未有过的羞赧。
察觉到玄奘对我的态度，经此一事后悄然发生的变化。
我将一袭青丝放下，穿着精心挑选的轻纱薄翼，袅袅走向了他。
11
「圣僧，你同朕说，那妖怪是不是当真意欲对你行那不轨之事？」
我靠近玄奘，在他耳边气吐幽兰。
然后，我看到他的耳垂，逐渐染成了血红色。
原来他对我，也并非全然无情啊。
玄奘艰难摇了摇头，想要远离我，却又被我拘着无处可逃。
借着昏暗的光线，我的视线流连在他的眉眼唇角。
心知他悲天悯人。
我在昏黄的烛光中，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：「都是朕的错，若非是朕想再留圣僧一天，你也不会遭此劫难……」
玄奘忙道：「本就是那妖怪满心邪念，又如何怪得了陛下？」
我泪光盈盈望向玄奘，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。
「圣僧，你对朕，是否真的……」
说话间，我再次向他靠近，希望能与他有肌肤之亲。
「陛下！」
玄奘猛地起身，躲闪着避开了我的亲近。
「圣僧，就这般厌恶我？」
酝酿许久的眼泪，骤然从我眼中滑落。
玄奘愈发手足无措了，他似是想为我擦拭掉落的泪，却又恪守戒律不敢靠近我分毫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忽然低下头去低低念了声：「阿弥陀佛。」
不等我继续问去。
他忽的抬头望向我，神情动容，眼神却又克制，眼底甚至又隐隐泪光泛起。
俄顷，他总算吐露真心。
「陛下，来世若有缘分……」
12
「来世？不，我不要来世，只要今生！」
我提高音量，在他惊诧的目光中，强硬的将自己挤了他怀中。
我伏在他胸口，听到他犹如擂鼓的心跳声。
果然，果然……
我抬起头，举目望向不知所措的玄奘。
「圣僧，」我轻轻唤他：「你对我，分明并非无情，又为何屡屡将我拒之千里之外？」
他不说话，甚至闭上了眼睛，只不断诵念。
「阿弥陀佛，阿弥陀佛。」
看着他这副四大皆空的模样。
压抑许久的怒火，几乎将我的理智燃烧殆尽。
「御弟哥哥。」
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。
察觉到他身体猛地打了个颤，我露出疯狂笑意，说出的话却依旧含情脉脉。
「我爱重你，我想做你的妻子，想与你相濡与沫，你可愿做我夫君？」
不出所料，我这次也依旧没能得到他的答案。
凝望他清冷俊美的脸庞，我脑海中闪过最是疯狂不过的念头。
御弟哥哥。
既然你一心要往灵山去，那是不是只要我掀了灵山，杀了如来。
你就能永永远远，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了？
13
我将玄奘困在了宫中。
他的徒弟们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。
次日，孙悟空便寻了来。
「陛下，我们师兄三人活捉到蝎子精，她告诉我们，正是你派她去找师父，还让她想办法劝我师父与你成亲。」
我无所畏惧对上他的目光，做出无辜的模样。
「大圣怎可听信那妖怪的一面之词？」
孙悟空傲然一笑：「没有哪个妖怪，敢在我的金箍棒下胡言乱语。」
我看了他许久，脑中浮现那些关于他的传说。
眼珠一转，挑眉看了过去，意味深长开口。
「齐天大圣美猴王，闹天空，闯地府，夺定海神针。」
看到孙悟空骤然一变的表情。
我笑了笑，继续道：「如今的你，还想得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意气风发吗？」
他沉默了下来。
半晌，忽然苦笑一声：「若真意气风发，俺老孙当年也不会被如来老儿，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！」
14
我揣度着他当下的心思。
意有所指：「大圣难道就不想，再重回当年吗？」
果然，此话一出，向来机敏的孙悟空，冷不丁皱眉瞪向我。
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」
我扬了扬下巴，胸有成竹道：「无论当年的五指山，还是如今你师徒四人历经苦难的西天取经，无不都是因为那位西天佛祖。」
看着孙悟空在听到如来时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，我循循善诱。
「若没了西天，没了灵山，没了那位如来佛，这一切，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？」
他继续当他的美猴王，我则与玄奘白头偕老。
可惜，孙悟空并不像那蝎子精一样好骗。
他看向我，目光幽深：「说到底，不过都是你的私心而已。」
我坦然与他对视，事到如今，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。
我站起身，朝着孙悟空缓缓走去。
「没错，朕就是要让玄奘心甘情愿留下，
就是要与他共结连理，
就是让他今生今世，只能守在朕身边！」
15
站在孙悟空面前。
看着他不断变换的神情，我知道，他动摇了。
但半晌后，他还是拒绝了我。
「五百年前的我尚不是如来老儿的对手，更何况是如今的你，你虽为一国之君，但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凡间蝼蚁罢了。」
他眼中隐隐泛起金光：「你做不成他的对手。」
「若我非要与他斗上一斗呢？」
我目不转睛看着孙悟空，一句一顿问他：「齐天大圣，你可敢与我一道？」
孙悟空没有给我回答。
知晓带不走玄奘，他很快离开了王宫。
在他走后，我回到了玄奘所在的宫殿。
「方才，你的大徒弟来管我要人了。」我坐在玄奘身边，原本想靠在他肩上。
但察觉到他的抗拒后，我考虑再三后，坐在了他对面。
玄奘眼中腾起喜色：「那他眼下何在？」
我忍不住笑了笑，该说不说，脸上出现如此生动表情的他，看起来更加可爱了。
「被我拒绝后，只能灰溜溜离开了。」
我没有告诉他实话。
玄奘亮起的眸子，在听到孙悟空离开后，重新变暗。
他深深叹息，意图劝我。
我抬手做了个「嘘」的动作，压低声音对他说：「圣僧，别伤我的心。」
闻言，他瞬间一滞，再次闭上了眼。
16
转天，孙悟空又来了。
「不如陛下跟俺老孙说说，你打算怎么做。」
我无声笑笑：「如来一家独大千百年，难道他座下所有弟子，亦或者天宫众仙家，当真能对他毫无怨言？」
且不说旁人，单就一个孙悟空，已然是怨气冲天。
孙悟空迟疑地摇摇头。
「我不清楚。」
我管他知不知道，只说我想说的。
「先前你们也尝过子母河的厉害，朕且问你，若没有落胎泉，你可有法子解决当时的困境？」
孙悟空愣了下，纠结几番还是诚实道：「没有办法。」
我勾了勾嘴角：「那不就成了？」
怔愣片刻，孙悟空忽然眼睛一亮。
「你打算利用子母河？」
我开诚布公：「这是自然，但落胎泉那边……」
如意真仙是没用了，但又必须保证落胎泉不被旁人发现，我只能选择跟孙悟空合作。
这次，孙悟空倒是没再拒绝。
他拔下一根毫毛，吹了口气，大殿中凭空出现一只毛猴。
孙悟空将毛猴招到身边交代几句。
毛猴冲他作了个揖，下一刻，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。
我没问他打算做些什么，既然选择跟对方联手，那就起码要给予相对的信任。
17
离开前，孙悟空特意问了我一句。
「陛下是否有对我师父说过，你打算跟如来老儿斗法一事，你应该知道，我师父对取经之事非常执着。」
好你个孙猴子，居然还不忘反将我一军。
我朝他挥了挥手。
「无妨，只要没了西天与灵山，时日一长，圣僧他自然能想得通。」
闻言，孙悟空冲我竖起大拇指：「不愧是一国之君，霸气！」
目送孙悟空离开。
我第一时间去了玄奘所在的宫殿。
从明日起，我就会忙起来，只怕到时候就没时间再来见他。
现在当然就要能多见一次就要多见一次。
刚跨过门槛，我就对上了玄奘看过来的目光。
我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。
「圣僧不必多问，你的几个徒弟今天都没有来。」
听到我这话，玄奘继续沉默。
他就像一幅画，纵然只是静静坐在那里，也足以让我身心愉悦。
欣赏够了玄奘的俊朗模样，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18
次日。
禁军侍卫长前来通禀，说突然有大批陌生人，饮用了河水。
「陛下，那些人眼下正向王宫来，可要派兵阻拦。」
阻拦？
区区凡人，又怎么拦得住神仙？
即便那些神仙，都已经怀有身孕。
「不必，」我淡淡开口：「让士兵们只管盯着他们，即便他们要入宫，也不用出面阻挠。」
我倒要看看，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神仙们。
如今还怎么趾高气昂得起来。
「另外……」我将侍卫长叫到身前，吩咐了她几句。
侍卫长当即领命：「那末将先去了！」
我摆摆手，目送她离开。
不多时。
腾云驾雾的神仙们，齐聚王宫。
我亲自迎了出去，举目望去，便是一个个被身孕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神仙。
「女儿国国王，还不速速为我等解困！」
为首的叫嚣的，正是托塔天王。
我巧笑嫣然望向他：「想要解此困境倒也不难，只是……」
我收敛笑意，仰首说出我的条件。
「众仙家，总该给我这区区人君，一些好处才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