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路别过刘老师后，陈悠悠也不急着回家，反而闲适地走走停停，感受着家乡这几年间的变化。
其实不能说她对老家这边不熟，至少在她上大学之前，她都是生活在这边的。
上了大学之后，再加上父亲工作调动，她回家乡的时间就一年比一年少了。
直到爷爷奶奶病逝，父亲心中沉痛不曾言明，却不再踏上故土，她几乎以为，他们在这里的根已经断了。
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时，陈悠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她仰头看着这座经历过几十年风吹雨打的老房子，伸手触碰了一下墙面上斑驳的痕迹。
好久不见啊。
她像个老朋友般熟稔地在心里这样说道。
老房子的锁是那种古老的铜色大锁头，乡下这边虽经济不甚发达，治安和民风上却颇不错。
除了那些在外面赚到钱，回家起了楼房的，其余皆是最具当地特色的民房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木门，白天大门就敞开着，从不刻意去做防盗工作。
想当年，在学《大道之行也》这篇文章时，她还暗暗想过，那他们土生土长的这个地方，至少可算半个大同。
从包里摸出把略有锈迹的钥匙来，锁头被打开时轻微的“咔哒”，在陈悠悠听来却有点震耳欲聋。
明明她即将面对的是未明的前程，可此时此刻，盯着眼前这扇紧闭的木门，她恍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。
此心安处是吾乡，东坡居士诚不欺我。
*
推开大门，陈悠悠拖着行李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，先换了身轻便耐脏的衣服，准备先里里外外收拾一遍。
房子就是这样，久不居住，没了人气，反而更容易风化损坏。
家里的摆设仍保持着当年刚办完奶奶丧事时的模样。
她明白父亲的心情，他明知道那次离开老家后应该就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，却不愿将家具什么的都用防尘布罩起来。
若不是地板和台几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灰，她会以为家里的主人只是临时出门去办事，一会就会回来了。
甚至连烟灰缸里那半支没抽完的烟都还在，完美地维持着这间房子前几年的烟火气。
就好像大家都还在的时候一样。
陈悠悠打了桶水过来，先把自己晚上要睡的房间仔细清洗干净。
卫生什么的倒还好处理一点，就是这床上的枕头被子用不了了。
好在她这人有个坏毛病，平时认床认得厉害，有事需要出远门的时候都自带枕头被子，不然准睡不着。
她把旧床单被单和枕套拆下来，准备一会一起扔到洗衣机里去洗。
枕头芯和被芯明天拿出去晒晒太阳再收起来，她依稀记得昨晚睡前看了这边的天气预报，接下来几天都是明媚的好天气。
花了两个多小时将家里大概收拾了一下，把灰尘、蜘蛛网之类抹干净。
陈悠悠洗干净拖把，叉腰站在客厅环视一圈，满意地对自己的劳动成果点点头。
明天还得出去买点白水泥回来，把那些掉了的墙皮再翻新一遍。
确认今天暂时没什么其他的活要做了，陈悠悠把大门虚掩上，拿了衣服去冲澡。
就在她洗完擦着头发准备出来时，却敏锐地听见内院里有脚步声。
这脚步声不重，是那种走路不抬脚，在地上拖着后鞋跟的声音。
不太像是入室盗窃之人会有的习惯。
尽管她心里有了初步判断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，陈悠悠仍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，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因为沾水冒出来的鳞片后，才站在浴室门后悄悄探头往外看。
咦……？
“毛婶子？”陈悠悠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。
“哎哟我去！”正谨慎观察周遭的毛婶子被陈悠悠这一吆喝吓得打了个哆嗦。
等缓过神来，毛婶子嗷地一声就窜了过去。
“囡囡啊！你回来了呀？你们家好多年没回来了，刚我从菜市场回来路过你家，看见门没关严实，还以为是进贼了呢！”
毛婶子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在她背上拍了拍，笑得牙花子都龇了出来。
噗。
陈悠悠感受着后背上这沉重的爱，在心里默默地吐了一口血。
尤记得小时候，毛婶也是这样拍她的，差点没一巴掌把她拍地上去。
哪成想多年不见，毛婶这把子力气是又精进了不少啊。
看着毛婶子越来越白的鬓角，陈悠悠心下酸涩又感动。
“是啊，回老家来看看。毛婶子你呢？我听说前几年你就跟瑞涛哥去市区住了，怎么又回来啦？”
听到陈悠悠提起她引以为豪的孙子，毛婶子笑得更欢了。
“嗨呀，我这不是在城里住不惯嘛！你瑞涛哥孝顺，是我这把老骨头享不惯城里的福，还是咱们这块好，平时跟我几个老姐妹唠唠嗑，这才叫快活！”
陈悠悠了然，老一辈的农村人就是这样，根扎在田间乡下，扎在邻里间的人情往来，去了城市总是容易不自在。
接下来又不可避免地提起了陈父，毛婶子听完一脸唏嘘感叹，再看向陈悠悠时又多戴上了一层楚楚可怜的滤镜。
“囡囡，你今天刚回来，家里肯定什么都没准备，今晚你跟婶子上家里吃饭去，你叔也在呢，以后啊，你就把咱家当你自己家，有事你就吆喝一声！”
边说这话，毛婶子边揽着陈悠悠往外带，走到门口还帮她关上了门。
陈悠悠看着爽利硬朗的毛婶，不由也笑了起来。
说起来，毛婶子家还算是他们五服内的亲戚。
他们这边注重宗族血缘，乡里乡亲间大多都沾亲带故。
父亲对这些关系比较清楚，她自己是一知半解，以前在家也是这样，遇到跟她打招呼的眼熟长辈，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个就叔叔婶婶一通乱叫，也没人会去介意这个。
毛家离她家不过二三十米，还没进家门，毛婶子就开始冲里面的人吆喝。
“老头子！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！”
“你这老婆子，我又没聋，你这么大声吆喝干啥子？”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道。
“嘿你这老头子！囡囡咱别理他，你去大厅坐，我去给你冲杯茶！”说完又风风火火跑去拿茶叶去了。
陈悠悠摇头失笑，从头到尾她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。
“是谁来了啊，这么激动……诶？悠悠丫头？”毛叔嘟嘟囔囔地从厨房里出来，在看到坐在木沙发上的陈悠悠后咻地一下提高了嗓音。
“是我呀，毛叔！”
“哎，哎！好孩子！”不知是不是久别重逢有点拘谨，毛叔高兴地看着她，却不知道怎么聊天寒暄。
客厅里的氛围一时有点沉默，还是毛婶子把茶拿过来后才打破了这种尴尬。
毛·社牛·婶子：“你们在这大眼瞪小眼呢？今晚囡囡在这吃饭，刚好我买了些排骨和鱼，老头子你去炒几个好菜来！”
“好好好，我这就去！”精瘦的小老头一溜烟地跑回厨房里，没一会油烟机就开始工作起来。
从她有记忆起，毛叔毛婶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，别看毛叔总是不解风情的样子，其实家里饭菜都是他做的，家务也是他做的多。
小老头负责打理家里家外事，小老太负责遛弯看热闹，儿孙也孝顺，日子过得美满又幸福。
嗅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香味，陈悠悠自父亲牺牲后一直空落落的心，有一块忽然温软地嘭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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