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旺蹲在轧钢厂的大门口，一脸忧愁。
看见张苗苗走出来，赶紧站起来，“苗苗，不耽误你的工作吧？”
“不耽误的，玉琴会替我顶着。”
经过一晚上的缓冲，张苗苗的情绪看上去更加的平静，还露出一抹的微笑。
“苗苗，我找你就是想再问你一次，你真的决定离婚了吗？”
张苗苗用力的点头，“不离婚我只有死路一条，他们天天诬陷我偷钱偷粮偷票，他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农村人。”
“既然这样，你是不是应该告诉你爹娘？”
“我想把离婚证打了之后再跟他们说，姑父，能不能先帮我保密？”
张苗苗的目光充满着哀求。
“这……瞒着也不是一个事……再说了，万一董家找你的麻烦怎么办？
你的工作是董家找的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，如果你真的要离婚，回了大河村我才能安心。”
张苗苗却咬着牙根道：“只要我不回董家，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，如果他们做的过分，我就去街道办事处告状去。
至于我这份工作也不是姓董的说了算，只要我在工作上不犯错，别人也不会把我赶走。”
和董大伟结婚的两年时间里，她饱受折磨，极力隐忍，现在走出那个牢笼，她就像获得了新生一样。
反正已经要离婚了，她还有什么好怕的？
这份临时工是靠着董家的关系才找到的，可是这两年的工资和供应粮都交给了董家，给娘家的那点粮食是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，找工作的恩情她早就已经还清了。
“如果这份工作保不住呢？你也不回去？”
周旺又道。
“不回去，就是在城里饿死，我也不回大河村。”
张苗苗目光坚定的说道。
她太明白农村的现状，自己一个离婚的女人回到娘家，只会让别人戳张家的脊梁骨，还会影响到两个弟弟的婚事。
“爹，我现在也在轧钢厂上班，不会让人欺负苗苗姐的。”
“而且刚才余主任特意跟我说，以后有野味再卖给他，我看明白了一件事情，以后只要有野味，我和苗苗姐都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。”
周文跟余主任一接触，已经看清楚这其中的门道。
周旺眉心一松，觉的老大的话有道理。
想吃肉，有实力吃肉的都是当官的，当领导的，只要自己家能够提供野味，认识的就都是轧钢厂有能耐的人，这么多有能耐的人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董文炳吗？
“苗苗，你也不能一直住在朋友家，这样吧，你和老大租一间大点的房子，以后一起住，彼此也可以照料，这样我也放心。”
“只是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房子租？”
张苗苗立即道：“待会我问一下玉琴，她是在这片长大的，肯定能帮我们找到房子，姑父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行，那我就先回去，有空再来看你们。”
说完，他出10块钱给周文，“这些给你和苗苗租房子，剩余的再买些生活用品。”
“姑父，租房子的钱我有……”
“爹，这钱是不是给太多了……”
两个人看着那10块钱，都觉得心尖一颤。
“多什么多，城里不比乡下，身上多带点钱，遇到事情也不慌。”
周旺有些粗暴的把钱往周文手里一塞，“臭小子，这钱不是给你一个人的，是给你和苗苗一起花的。”
“嗯，我记住了。”
周文拿着钱觉得有些烫手。
家里出钱出力给他弄了一份工作，以后都不知道如何回报家人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
周旺转身就走，毫不犹豫。
可是走了没两步，双眼就蒙上一层水雾，想到以后家里就会少了老大的身影，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。
“苗苗姐，这8块钱给你，我留2块就行。”周文已经对钱做出了分配。
这可是10块钱呀，村里全是壮劳力的家庭一年的收入也才五六十块钱。
“我不要，你自己留着，我身上有钱。”张苗苗赶紧推辞。
周文只好说道：“我挺马虎的，怕这么多钱放在口袋里掉了，还是苗苗姐帮我保管吧。”
张苗苗这才点头答应，问道：“你们昨天晚上卖了很多钱吗？”
周文如实回答：“一共卖了48块。”
“啊！卖了这么多呀？”
现在轧钢厂的临时工一个月才12块钱的工资，这些钱相当于他们四个月的工资。
“嘿嘿，运气好，抓到了一头野猪。”
张苗苗的嘴巴惊出“0”型，“这，这运气也太好了吧？”
“我爹说，小四是福星，只要带上小四去打猎，总会有收获的。”
周文也相信了。
姐弟俩有说有笑的回到食堂，张苗苗似乎也忘记了所有的烦恼。
周文今天不用上班，可是他也没地方去，还是留在食堂里帮忙干活，而且还抢着干那些重活。
中午，冯玉琴花了三毛钱，和半斤粮票请他们吃了一顿。
玉米面饼子，韭菜炒鸡蛋，还有一盘油波辣子，三个人也是吃的有滋有味的。
随后，就说起租房的事情。
冯玉琴一拍桌子，脆声道：“这是小事，我大伯家有一间空房子，打扫以后肯定能够住人，我跟大伯说一声，他肯定愿意借给周文住的。”
“苗苗，以后你还是跟我住在一起，晚上也好陪我说说话。”
“玉琴，这样可不行，房子只能是租，借住我们可不要。
我还是跟表弟住在一起方便一些，天天住你那里算怎么一回事？
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你家吧？”
张苗苗立即拒绝。
周文也道：“玉琴姐，我们有钱，爹走的时候就给了我十块钱，以后每个月还有工资，租房没有问题的。”
冯玉琴这才没有坚持，“算是怕了你们，那就快点吃，吃完后带你们过去看房子。”
午饭过后，食堂一般到了四点半以后才开始工作，他们有两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。
冯玉琴的大伯家就在她家附近，拐个弯就到了。
伯母一听说有人要租她家的房子，笑的双眼眯起，“这间房子挺大的，光线也好，就是堆的杂物多，只要整理一下，住起来还是蛮舒服的。”
打开一看，确实大，窗户也大，就是显得乱七八糟。
周文却很满意，比家里的房子好多了，下雨也不会漏雨。
“多少钱一个月？”
“如果是别人的话，我会租三块钱一个月，你们是玉琴的朋友，以后有事同事，平时多照顾一下她，我就只收两块钱算了。”
冯玉琴暗地里朝张苗苗吐了个舌头，这伯母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这里离轧钢厂近，两块钱也不算太贵，“行，我们就先租三个月。”
说完就拿出六块钱付了房租。
徐艳笑眯眯接过钱，“我家里还多出一个煤炉，可以给你们用，不过，其余的东西你们就要自己买。
你们先去买东西，我把这里清理一下。”
周文却已经挽起衣袖，“大姨，扫帚在哪里？我来清理就行。”
徐艳当然是求之不得，“我这就给你拿去。”
张苗苗从董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，过来这里住肯定要购买很多东西，于是她和冯玉琴去买东西，周文留下来收拾房子。
不一会，两个人就拎着很多东西回来了，锅碗瓢盆，换洗衣服，还买回来两块大花布。
一块做窗帘，一块做拉帘。
周文不仅仅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，还用破砖头和木板搁了两张床。
把拉帘装上，就隔成了两个房间。
张苗苗买的床单被褥都是两套，只要是用的着的，她都给表弟买了一套。
很快，这间房就有了家的样子。
周文环视了一圈，最后还是觉得不满意，道：“等有时间我再去捡一些破砖头回来，从中间砌一道墙，苗苗姐住着就会更舒服。”
冯玉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，好奇的问：“你还会砌墙？”
“跟我爹学过，不难的。”
被她这么一看，周文就觉得浑身不自在。
暗自腹诽道：玉琴姐说话怎么喜欢盯着人看？
“这样住也行，用帘子隔开也是一样的。”
这里虽然是租来的，却让张苗苗觉得安心。
次日，周文轻手轻脚的起来，穿好衣服就出门。
今天他要早点去食堂，跟余主任一起去菜市场。
他们一人蹬着一辆三轮自行车来到菜市场，就按照清单上的菜品一一购买。
余主任很仔细的检查着蔬菜和肉类的新鲜度，然后确认斤两，签字。
菜市场属于市里的食品公司，轧钢厂从这里购买之后，有固定的时间跟这边结账。
所以，余主任过来买菜并没有要捞什么油水，而是十分重视今天的客人。
轧钢厂有一千多职工，可是只买了一百多斤菜，其中就只有五六斤猪肉，三斤鸡蛋和一个大肘子。
看来城里人也不容易，厂里的职工也吃不到什么油水。
现在什么物资都紧张，就是国营大厂食堂每个月的粮食和肉类也是按照份额来的。
回到食堂以后，食堂的职工就已经来上班了，这里原来有三个临时工，张苗苗，杜鹃，还有一个叫大头的。
张苗苗和杜鹃就负责食堂的卫生工作，大头是男人，就负责一些搬搬抬抬的体力活。
周文才知道冯玉琴原来是轧钢厂的正式工，正式工就做一些简单的工作，例如端盘子，收拾桌子，或者在窗口收钱收票。
余长乐很关照周文，就让他在后厨洗菜，这也是一个简单的活，只要把那百来斤蔬菜洗干净，他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。
临近中午的时候，余长乐来到后厨亲自监督厨师炒菜。
那个酱香肘子就用了八道工序才完成。
油亮的大肘子散发着暗红色的光泽，上面撒着一些炒熟的芝麻，看着就让人流口水。
周文知道这酱香肘子是用来招待贵客的。
看菜做的差不多了，余长乐叫上他，“周文，跟我到前面准备去清场，让来吃饭的职工延后半小时。”
周文擦了擦手，就赶紧跟着他到了食堂门口站着，将前来吃饭的职工劝退。
不一会儿，一辆军用吉普车就停在食堂门口。
最先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曹军。
曹军下车之后拉开车门，毕恭毕敬的道：“首长，您好不容易调回家乡，今天就在食堂里吃一顿便饭，看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。”
很快，就下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。
男人身姿笔挺，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军装，看上去一点架子都没有。
“其实我有一碗红薯稀饭就行了。”
男人哈哈一笑，大步的走进食堂。
他身边簇拥着几个轧钢厂的领导，个个都陪着笑脸。
余长乐马上迎上去，也毕恭毕敬的说道：“欢迎领导来视察工作。”
“别紧张，我今天过来就是看一看轧钢厂的变化，你们做的很好。”
“这里的食堂也不错，干净整洁。”
大首长笑道，就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。
曹军和几位厂领导连声道：“我们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，绝对不辜负国家对我们的信任的。”
周文站在一边，连头都不敢抬一下。
一会，三菜一汤就端上了桌子。
起初，大首长和几位厂领导还在谈笑风生。
当看见最后上桌的酱香大肘子时，他的脸色猛地一沉。
“你们这是干什么？谁让你们准备这么好的饭菜的？”
“现在是什么时期你们不知道吗？全国的老百姓都在吃糠咽菜，你们却让我在这里吃大肘子，是想腐败我吗？
还是说，你们平时也是这般奢靡？”
几个厂领导吓得出了一身冷汗，马上就想把责任推给食堂。
“余主任，这是怎么一回事？不是说家常便饭吗？怎么会有大肘子？”
余长乐额头冒着冷汗，果然，又要他承担所有。
他颤巍巍的道：“这是食堂昨天买的，如果再不吃就坏了，所以，我让人做了……
我们准备的就是家常便饭，这是凉拌蘑菇，这是丝瓜汤，这是油渣炖粉条……主食就只有玉米面糊糊……”
冯玉琴十分机灵，趁机把玉米面糊糊端了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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