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楚连燕！”
朱唇轻就杯盏的一瞬间，程漠突然出手攥住她的手腕。
隔着袖口敏感的触觉，楚连燕只觉得脉搏里快要凝固的血液再次涌动了新鲜。
她仰着头，微微笑着，盯着程漠复杂的眸色，试图望穿他此时澎湃的心说。
“我没喝……做做样子而已。”楚连燕捏了捏茶杯，骨瓷的纹理冰滑落寞。
“你，听到我和上官佐的对话了。是么？”程漠严肃了声音。
楚连燕沉默，不置可否。
“所以你赌我……我偷偷把那颗毒药下在你的茶里？”
楚连燕依然沉默，不愿解释。
“我在你眼里，真的已经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了么？”
程漠的心稍有钝痛，他以前从来不知道，那是一种多么压迫神经的自我怀疑感。
大概因为他从来没有意识到，被楚连燕这样一个小丫头毫无缘由地崇拜爱慕了好些年——这份优越感早就已经深入骨髓了。
如今，她的试探，她的怀疑，她胆战心惊后再无信任的表情，无一不在深深地戳伤了程漠的自尊心。
程漠咬咬牙，抢过楚连燕的茶杯，仰头一饮而尽！
“程漠！”
楚连燕惊呼出声，她的恐惧如此真实。
“我没有对你下药！”程漠狠狠摔下杯子，两眼充得血红。
“楚连燕，我从没想过要你死！我只是不爱你而已，不爱而已！是你自己拼命想要把自己伪装的很惨，是你自己偏要跟云念争抢从来不属于你的东西！
我要救云念，但我希望，即便你吃下这颗药丸，也是心甘情愿的！”
要她心甘情愿么？
楚连燕想：她果然还是太低估程漠了。他简直是一个笑看血流成河，也终是不愿自己动手的残忍刽子手啊。
“云念是你的姐姐，当初落水时，她奋不顾身地陪着你跳下去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救我！”楚连燕大吼一声，吼出这些年来最无助的委屈，“你应该让我沉水溺死，你应该在第一瞬间就跳下去救上楚云念。你所有的内疚和怀愧纠缠折磨的是你自己的后悔不迭，而这些事，跟我有什么关系？我凭什么要替你的良知去赎罪？”
“就凭你爱我。”程漠冷冷地说，“就凭我是云念的男人，而你觊觎，你靠近，你不知廉耻地想要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！”
“什么叫，不属于我的东西？你程漠敢拍着良心看着我的眼睛说——你对我，从来没有一点点动过心！”楚连燕冷笑着，一步步上前。
她瘦小的身子被烛光拉长在屏风上，燃烧出程漠从未企及过的那种高度和爆发力。
“你虚伪的样子，就像刚才，我不是没见过，我不是没有判断力。程漠你敢说你叫我小连燕的时候，没有一点点真诚的怜惜？你敢说你让我绣梅花的时候，没有一点点真实的鼓励？你说你爱云念？你爱的不过是那个金陵城里人人交口称赞的程家情义大公子的牌坊。你恨得，是你无力救她的事实，是你自欺欺人地把一切错误都推到我身上的唯一宣泄！所以你口中的爱与不爱，恨与不恨……都不值钱！”
“是，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又怎么样？我就是这样的男人，这样的程漠，你爱我，你活该不是么！”程漠捉住楚连燕的肩膀，看她满含泪水的双眼里闪动着自己仿佛从来没懂过的光。那种试图要冲破禁锢与牢笼，试图重生断腕的光——竟在不知不觉中，让他觉得十足恐惧。
就好像失去了一样，十几年来唾手可得，却从未正眼在意过的某样东西。
“所以我不爱了。行么？”
楚连燕笑了笑，泪水清澈划过。
“程漠，我不爱你了。我不想死，不想救她。我生而卑微，但身体发肤同样受之父母。我也爱金陵的雪，也爱早春的梅。我也有仍未看够的春花秋月，也有年少梦境里的鲜衣怒马。我不会心甘情愿地，为楚云念做药人的。今天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，也请你一字一句地转告楚云念和何湘兰。我的每一滴血，每一寸肌肤，从现在开始，我会好好珍惜和保护。在这个没有人会怜惜我的世上，我只能好好怜惜我自己。
不送——”
楚连燕推开程漠的手，转身钻进了里厢。
这些话，一字一顿说出来，把本就未愈伤痕的胸腔击打得又酸又痛。但是，呼吸前所未有地顺畅，视野……前所未有地明亮。
楚连燕突然觉得，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，只是漫漫人生中两种背道而驰的生活方式而已。
怎么选都有各自的痛并快乐，怎么选，也都行。
程漠在雪地里站了好久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这算是——被楚连燕给赶出来了？
摸了摸怀里那瓶早已侵入了体温的药瓶，他略有唏嘘。
就在刚刚，他不是没有过机会把药放在楚连燕的茶水里。
他承认，自己的确有过这个不堪的念头。但几经挣扎后的放弃，并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楚连燕的敏感和察觉——
而是用楚连燕的生命去换楚云念这件事，并没有让他打心里感受到——因心爱女人有救而兴奋宽慰的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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